"老七啊,东村张员外家要人收麦子,一天给三十文,去不去?"隔壁王老汉隔着田埂喊道。
"去!怎么不去!"吴老七抹了把汗,眼睛亮了起来。这些年,他除了种地,就是给大户人家打短工。别人嫌累的活计他抢着干,别人躲着的脏活他揽下来。村里人都说,吴老七勤快得像头牛。
傍晚收工,张员外多给了五文钱:"老七干活实在,明日还来。"吴老七攥着铜钱,心里盘算着:再攒三个月,就能凑够做小生意的本钱了。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布包,那里装着五年来攒下的三两银子——每一文都是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七月初八,吴老七起了个大早。今天是他去城里进货的日子,他要做货郎,卖些针头线脑。天刚蒙蒙亮,他就揣着全部积蓄出了门。走到半路,遇见个穿绸缎的中年人,说是济南府最大布庄的掌柜。
"小兄弟,看你是个实在人。"那人笑眯眯地说,"我这里有批上好的苏绣,原本要运往京城的,可惜车马坏了。你若愿意,我便宜些转给你,一转手至少能赚五倍。"
展开剩余98%吴老七心动了。他跟着那人来到城外一处宅院,看着那些精美的绣品,眼睛都直了。当他交出全部积蓄后,那人说去取货单,却再没回来。
夕阳西下,吴老七瘫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手里攥着几张废纸。五年的血汗钱,就这么没了。他踉踉跄跄地走着,眼前浮现出这些年受的苦:父母去世后,亲戚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寒冬腊月,他蜷缩在破庙里啃冻硬的窝头;为了省一文钱,他三年没添过一件新衣...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吴老七喃喃自语,走向城外的树林。
暮色渐浓,林间起了薄雾。吴老七掏出最后的五文钱,在路边买了半斤酱牛肉和两张烧饼。他想着,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树林深处,吴老七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最后的晚餐。泪水混着酱汁滴在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忽然,身后传来窸窣声。回头一看,是只瘦骨嶙峋的野狗,黄毛稀疏,肋骨根根可见,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肉。
"你也是没活路的..."吴老七苦笑,掰了块牛肉扔过去。那狗狼吞虎咽地吃完,却不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竟似有灵性。
吴老七解下裤带,甩上树枝打了个结。他刚要把脖子伸进去,突然被一股力量扑倒在地。竟是那只野狗!它死死咬住他的衣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滚开!"吴老七怒喝,可那狗就是不松口。一连三次上吊,都被这畜生搅了。最后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活得连狗都不如,为什么连死都不行!"
野狗凑过来,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月光下,吴老七看清了它的眼睛——虽然浑浊,却透着倔强的生机。他突然羞愧起来:这狗饿得皮包骨还在拼命活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寻短见。
"罢了,跟我回家吧。"吴老七抹了把脸,拍了拍狗头。
从此,吴老七家里多了只老狗。说来也怪,自从收养这狗,他的运气似乎好了起来。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旺,打短工也总能遇到好主顾。虽然日子还是紧巴,但至少能吃饱了。
一个月后的清晨,吴老七起床时差点踩到地上的东西——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他哆哆嗦嗦地捡起来,又是咬又是摸,确认是真的后,赶紧藏到了床底下。
接下来半年,怪事不断。有时灶台上会多出一串铜钱,有时米缸里埋着个银镯子。最多的一次,他在枕头下发现了三颗金豆子。吴老七从最初的惶恐变成了期待,甚至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天降横财"。
有了钱,吴老七翻新了房子,置办了新衣。那只老狗也顿顿有肉吃,毛色渐渐油亮起来。最让他得意的是,那些多年不登门的亲戚开始频频来访,媒婆更是踏破了门槛。
"吴掌柜,西村李员外家的闺女年方二八,模样周正..."
"老七啊,我是你三表舅,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吴老七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享受着众人的奉承。他早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穷小子了,现在他要挑最漂亮的姑娘,盖最大的宅院。
这天夜里,吴老七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那人穿着他不要的旧衣服,身形佝偻。吴老七悄悄跟上,竟见那人轻松翻过三米高的围墙,直奔镇上最大的钱庄。
一个时辰后,黑影满载而归。当它转过身时,吴老七吓得魂飞魄散——月光下分明是一张狗脸!那熟悉的黄毛,那浑浊的眼睛,不是家里那只老狗又是谁?
第二天一早,吴老七找来了青云观的道士。当道士的符咒贴在老狗身上时,它没有反抗,只是哀伤地望着主人。吴老七却红了眼,抄起门闩狠狠砸下...
"住手!"道士惊呼,可为时已晚。老狗倒在血泊中,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最后两行泪水滑过染血的毛发。
道士叹息道:"此乃灵犬,知恩图报。它见你心善,不惜犯戒偷盗助你。如今你恩将仇报,必遭天谴啊!"
吴老七如遭雷击。他想起树林里那只救他的野狗,想起每天蹲在门口等他回家的老狗,想起它每次叼回财物时讨好的眼神...他跪在地上,抱着渐渐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三日后,吴老七散尽家财,只留下当初那二亩薄田。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只有他知道,那些钱财沾满了老狗的血。
又三年,济南府连降暴雨。山洪暴发那夜,有人看见吴老七站在河边,身边似乎跟着条黄狗。第二天,人们在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奇怪的是,脸上竟带着释然的微笑。
北魏年间,定州城内正值初夏时节,槐花飘香,蝉鸣阵阵。州衙门前却聚集了一大群百姓,对着公堂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案子都拖了两年了,还没个结果,真是造孽啊!"
"听说今天新来的刺史大人要重新审理此案,不知能否断个明白。"
公堂之上,新任定州刺史李崇端坐在案后,眉头微蹙地翻阅着厚厚的案卷。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一缕胡须垂至胸前,显得威严而不失儒雅。
"带原告被告上堂!"李崇合上案卷,沉声吩咐。
衙役高声传唤,不一会儿,两位妇人和一个约莫两岁的男童被带了上来。那男童生得白净可爱,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两位妇人一左一右站着,左边的妇人约三十岁,面容憔悴,衣衫简朴但整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右边的妇人年纪相仿,却衣着光鲜,头上插着银簪,神色间透着几分自信。
"民妇柳氏,叩见大人!"左边的妇人跪下叩首,声音哽咽,"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啊!这孩子是民妇十月怀胎所生,却被这冯氏强夺了去!"
右边的冯氏也连忙跪下:"大人明鉴!这孩子分明是民妇所生,柳氏因自己孩子夭折,便来抢夺民妇的骨肉!"
李崇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注意到柳氏说话时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那孩子,而冯氏虽然言辞恳切,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别处。
"你们各执一词,可有凭证?"李崇问道。
柳氏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莲花的小肚兜:"大人,这是民妇亲手为孩子绣的,针脚纹样都与民妇其他绣品一致。孩子左肩还有一块红色胎记,形如枫叶。"
冯氏也不甘示弱,取出一把长命锁:"这是孩子满月时民妇为他打的,上面刻着他的生辰八字。至于胎记...民妇的孩子确实也有。"
李崇命人查验,果然孩子左肩有一块枫叶状的红印。他眉头皱得更紧,这案子果然棘手。
"大人,此案前任刺史已审理多次,皆因证据不足而悬而未决。"师爷凑近低声道,"两人都能说出孩子的特征,邻里证词也各执一词。"
李崇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孩子平日与谁更亲近?"
衙役答道:"说来奇怪,孩子对两位都亲近,但有时会无意识地喊柳氏'娘'。"
冯氏闻言立刻辩解:"那是因为柳氏经常偷偷接近孩子,教他乱喊!"
李崇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两位妇人。他注意到柳氏虽然衣着简朴,但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而冯氏虽然打扮精致,右手拇指却有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此案暂且休堂,本官需再作调查。"李崇宣布道,"孩子暂时由衙门照管,两位可每日来探望,但不得私下接触。"
柳氏闻言急得直掉泪:"大人,孩子还小,离不开娘亲啊!"
冯氏却显得较为平静:"民妇相信大人定会秉公处理。"
退堂后,李崇独自在书房踱步。夕阳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回想起刚才两位妇人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师爷敲门进来,"这是两位妇人的户籍资料。"
李崇仔细翻阅,发现柳氏确实是两年前生育过,而冯氏的记录则显示她的孩子半年前夭折。他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
次日清晨,李崇命人将孩子安置在衙门后院的一间干净厢房,派了两位细心的婆子照看。他特意安排柳氏和冯氏分别在不同时段来探望。
柳氏来的时候,孩子正在午睡。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眼中含泪,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掖了掖被角。孩子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娘",翻个身又睡着了。柳氏捂着嘴无声哭泣,肩膀不住地抖动。
而冯氏来探望时,孩子正在玩耍。她带了一包糖果,孩子高兴地接过来,却在她想要抱他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冯氏略显尴尬,转而询问婆子孩子这几日的饮食起居。
李崇躲在屏风后观察这一切,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三日后,李崇再次升堂。这一次,他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本官有一不幸消息告知二位。那孩子昨夜突发急病,经郎中全力救治...仍不幸夭折。"
"什么?!"柳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晃了晃,直接昏倒在地。
冯氏也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用手帕掩面啜泣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啊..."
衙役连忙用冷水泼醒柳氏。她睁开眼,仿佛失了魂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儿啊——"那声音凄厉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柳氏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后堂冲:"让我看看他!让我再看看我的孩子!"两个衙役都险些拉不住她。
冯氏则站在原地抹泪,见柳氏如此激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李崇冷眼旁观,突然拍案喝道:"够了!本官已有决断!"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柳氏压抑的抽泣声。
"柳氏,这孩子确是你的亲生骨肉。"李崇沉声道,"唯有亲生母亲,听闻孩子死讯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冯氏脸色大变:"大人!这...这不能作为证据啊!民妇只是...只是强忍悲痛..."
"住口!"李崇厉声打断,"本官已查明,你的孩子半年前就已夭折,而你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便盯上了柳氏的孩子。你利用柳氏家境贫寒,丈夫在外服役的弱点,趁她下田劳作时偷走了孩子!"
冯氏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李崇继续道:"这几日本官观察你们与孩子的相处,柳氏一举一动都透着骨肉亲情,而你虽然表面关心,实则生疏。更重要的是——"他举起一块绣片,"这是在孩子衣服内发现的,上面绣着'柳'字,针法与柳氏所绣肚兜完全一致。"
冯氏终于崩溃,伏地痛哭:"民妇知错了...确实是因为思念亡儿,一时糊涂..."
这时,后堂传来孩子的笑声。柳氏猛地抬头,只见一位婆子抱着健康活泼的孩子走了出来。
"孩子没死?"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崇微微一笑:"此乃本官之计。唯有如此,才能辨明真假母亲。"
柳氏冲上前紧紧抱住孩子,泪水浸湿了孩子的衣襟。孩子也亲昵地搂住她的脖子,脆生生地喊着"娘亲"。
堂外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冯氏拐带他人子女,按律当杖责三十,发配边疆。"李崇宣判道,"但念在你丧子之痛的情分上,改判监禁一年,以观后效。"
冯氏羞愧难当,连连叩首谢恩。
柳氏抱着孩子跪在李崇面前,不住地磕头:"青天大老爷啊!您救了民妇一家,这恩情民妇永世难忘!"
李崇扶起她,温声道:"回去吧,好好抚养孩子。本官已命人通知你丈夫,他不久便可归家与你们团聚。"
柳氏千恩万谢地离去,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不少人也被感动得抹眼泪。
待人群散去,师爷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会想到用这'假死'之计?"
李崇捋须叹道:"《韩非子》中曾记载类似案例。世间万物皆可伪,唯有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无法作假。柳氏听闻孩子死讯时的悲痛,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哀鸣,绝非能伪装出来的。"
师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自此,李崇智断争子案的故事在定州广为流传。百姓们都说,这位新任刺史不仅明察秋毫,更有一颗体察民情的仁心。
而柳氏一家团聚后,在自家门前种下了一棵槐树,取名"慈恩槐",每逢李崇巡查路过,必热情相迎,奉上自家酿的槐花蜜。
北宋咸平二年,杭州城的梅雨季节来得格外早。连绵不断的雨水将青石板路冲刷得锃亮,街道两侧的屋檐滴落的水珠串成了一道道透明的帘幕。杭州知州张咏站在府衙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眉头微蹙。他刚调任杭州不久,便遇上了这恼人的雨季,潮湿的空气让他的旧伤隐隐作痛。
"大人,外面有人击鼓鸣冤!"衙役匆匆进来禀报。
张咏整了整官服,大步走向公堂。雨水顺着他的油纸伞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公堂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跪在雨中,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升堂!"张咏一声令下,衙役们分列两旁,水火棍敲击地面发出整齐的声响。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爬进公堂,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我那不孝的继子要逼死老身啊!"
张咏示意衙役扶起老妇人,温声道:"老人家不必行此大礼,有何冤屈,慢慢道来。"
老妇人自称姓吴,是城东赵家的继室。她抹着眼泪哭诉道:"老身的丈夫三年前去世,留下一个继子赵明远。这逆子自他爹死后,便对老身百般虐待,不给饭吃,还时常恶语相向。昨日更因老身多吃了一碗饭,竟将老身赶出家门..."说着,她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淤青,"这都是那逆子打的啊!"
张咏仔细端详吴氏,发现她虽衣衫破旧,但面色红润,不似长期挨饿之人。再看她手臂上的淤青,形状规则,倒像是自己掐出来的。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继子平日以何为生?家中境况如何?"
"回大人,那逆子继承了他爹的绸缎庄,生意做得不错,却对老身吝啬至极。"吴氏说着又抹起眼泪,"老身一把年纪,无依无靠,求大人为老身做主啊!"
张咏点点头:"来人,去传赵明远到堂。"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被带到堂上。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瘦,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得疲惫不堪。见到吴氏,他先是一愣,随即跪下向张咏行礼。
"赵明远,你继母告你虐待于她,可有此事?"张咏沉声问道。
赵明远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明鉴!小人从未虐待过继母。自父亲去世后,小人一直尽心侍奉,每月给继母五两银子的用度,从未短缺..."
"你胡说!"吴氏突然尖声打断,"那银子连饭都吃不饱!你还时常打骂老身!"
赵明远面色苍白:"继母,您怎能如此冤枉孩儿?上月您说身体不适,孩儿还特意请了大夫..."
张咏观察二人神色,心中已有计较。他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赵明远,按照大宋律例,不孝乃十恶不赦之罪。若你所言不实,本官定不轻饶!"
赵明远连连叩头:"大人明察,小人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
张咏沉吟片刻,道:"此案关系重大,需详加调查。来人,先将二人安置在衙门客房,待本官查明真相再做决断。"
退堂后,张咏唤来心腹师爷李忠:"你去查查这赵家的底细,特别是赵明远平日的为人如何。"
李忠领命而去。傍晚时分,他回来禀报:"大人,小的打听过了。这赵明远在街坊中口碑甚好,都说他是个孝子。反倒是那吴氏,据说经常去赌坊,还欠了不少债。"
张咏捻须沉思:"果然如此。明日我且试她一试。"
次日清晨,张咏故意来到吴氏暂住的客房外,大声对李忠说:"那赵明远实在可恶!虐待继母,天理难容!按律当杖责八十,发配边疆!"
客房内,吴氏听到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又装出悲伤的样子。
午时,张咏又故意在吴氏经过时对衙役说:"如此不孝之人,不如直接判个斩立决,以儆效尤!"
这次,吴氏忍不住凑上前:"大人真要处死那逆子?"
张咏故作愤怒:"这等不孝之徒,留着何用?"
吴氏急切地问:"那...那他死了,他名下的财产..."
张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按照律法,若无子嗣,财产当归其母所有。"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大人明鉴!那逆子确实该死!他那些财产,可都是老身辛辛苦苦帮他打理的啊!"
张咏点点头:"本官明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公堂上自有决断。"
第三天,张咏升堂问案。公堂外围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都想看看这位新来的知州如何断案。
"带赵明远、吴氏上堂!"张咏一声令下,二人被带上堂来。
张咏先问赵明远:"你可认罪?"
赵明远叩头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张咏又转向吴氏:"你说继子虐待于你,可有证据?"
吴氏指着自己的手臂:"大人请看,这些都是他打的!"
张咏突然厉声道:"吴氏!你手臂上的淤青边缘整齐,分明是自己掐的!你诬告继子,究竟有何企图?"
吴氏脸色大变:"大人明鉴,老身怎会..."
"住口!"张咏一拍惊堂木,"昨日你说'那逆子确实该死',关心的却是他死后财产归谁。这哪里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
堂外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张咏继续道:"本官已查明,你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你诬告继子,不过是想霸占赵家财产!"
吴氏瘫坐在地,面如土色。
赵明远此时才恍然大悟,痛心道:"继母,孩儿每月给您五两银子,您却拿去赌博。上月您说生病,孩儿给您请大夫的钱,您也..."
张咏叹息一声:"吴氏,你可知诬告反坐?按律当受你诬告之罪的惩罚。"
吴氏吓得连连磕头:"大人饶命!老身知错了!"
张咏沉思片刻,道:"念在你年事已高,本官网开一面。赵明远,你可愿意原谅你继母?"
赵明远含泪道:"只要继母悔改,孩儿愿意继续奉养她。"
张咏点点头:"好。吴氏,本官判你向继子赔礼道歉,今后不得再犯。赵明远每月给你三两银子生活费,但需由街坊长老监督使用,不得再用于赌博。你们可有异议?"
二人齐齐叩首:"谢大人开恩!"
退堂后,李忠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不严惩那吴氏?"
张咏望着相携离去的母子背影,轻声道:"刑罚之目的,在于使人向善。若能使一家人重修于好,胜于严惩一人。况且..."他指了指堂外议论纷纷的百姓,"如此判决,既惩治了恶行,又彰显了仁政,岂不更好?"
李忠恍然大悟,深深一揖:"大人英明!"
雨过天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府衙"明镜高悬"的匾额上,熠熠生辉。
苏州城的冬夜,寒风刺骨。城南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宋子玉裹着单薄的棉袍,就着微弱的油灯苦读。他今年二十有五,是苏州城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却因家境贫寒,至今未能考取功名。
"咳咳咳..."宋子玉掩口轻咳,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他抬头望向屋顶的破洞,几颗寒星在夜空中闪烁。"父亲若在世,见我这副光景,不知该多心疼。"他喃喃自语,手指轻抚案头那本已经翻烂的《论语》,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三年前,父亲因操劳过度离世;去年,忧思成疾的母亲也撒手人寰。如今这间破屋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与满架诗书为伴。
"子玉啊,你何时才能娶妻生子,延续宋家香火?"母亲临终前的话语犹在耳边。宋子玉苦笑,自己这般穷困潦倒,哪家姑娘愿意下嫁?
正沉思间,忽闻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宋子玉一惊,这深更半夜,怎会有女子在外?他放下书卷,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院中站着一个黑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她见宋子玉出来,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似有星光闪烁。
"姑...姑娘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宋子玉结结巴巴地问道,心跳如鼓。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间竟看呆了。
女子止住笑声,盈盈一拜:"奴家名唤织娘,就住在城西。今夜月色甚美,出来赏月,忽闻郎君读书声,清朗悦耳,不觉循声而来。"
宋子玉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回礼:"在下宋子玉,寒舍简陋,恐污了姑娘眼目。"
织娘却不在意,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郎君满腹经纶,何必自谦?奴家最爱读书人。"说罢,又吃吃笑起来,笑声如清泉叮咚。
那一夜,两人月下长谈,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临别时,织娘回眸一笑:"明晚奴家带些酒菜来,与郎君共赏明月可好?"
宋子玉痴痴点头,目送那抹黑色倩影消失在月色中,心中如小鹿乱撞。
第二日黄昏,织娘果然如约而至。她带来一壶桂花酿,几样精致小菜。两人对月小酌,谈诗论文,好不快活。酒至半酣,织娘忽然正色道:"郎君可愿娶我为妻?"
宋子玉手中的酒杯差点跌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娘此话当真?在下家徒四壁,如何配得上姑娘?"
织娘却执起他的手:"奴家不图富贵,只爱郎君才华横溢,心地纯良。若郎君不弃,今夜月为媒,天地为证,我们结为夫妻如何?"
宋子玉激动得浑身颤抖,当即与织娘在月下三拜,结为夫妇。
婚后,织娘白日操持家务,夜晚则"唧唧复唧唧"地织布到深夜。她织的布匹纹路精美,色彩绚丽,在集市上总能卖出高价。宋子玉心疼妻子辛苦,更加发奋读书。
"娘子歇息吧,夜深了。"宋子玉常劝道。
织娘却总是温柔一笑:"夫君专心读书便是,奴家不累。待夫君金榜题名,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然而科举之路并非坦途。连续三年,宋子玉都名落孙山。每次放榜归来,织娘都安慰他:"夫君才华横溢,终有出头之日。"而她自己,却因常年熬夜织布,容颜渐衰,眼角爬上了细纹,青丝中夹杂了银线。
第四年秋闱,宋子玉终于高中举人。次年春闱,又考中进士,被授官苏州府通判。喜讯传来,织娘喜极而泣,多年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
庆功宴上,宾客盈门。当织娘出来敬酒时,满座哗然。这位新任通判夫人竟是个容颜憔悴的中年妇人!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宋大人年轻有为,怎娶了这么个老妇?"
"听说当年是个美人,如今怎么..."
"啧啧,真是..."
宋子玉听得面红耳赤,挥手让织娘退下:"你身子不好,回房歇着吧。"语气冷淡,与从前判若两人。
夜深客散,织娘端来醒酒汤,却被宋子玉一把打翻:"以后这种场合,你不必出来了,免得丢人现眼!"
织娘愣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她默默收拾碎片,退了出去。
此后,宋子玉对织娘日渐冷淡,动辄呵斥。他开始频繁参加同僚聚会,每每看到那些年轻貌美的官夫人,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
"李大人新纳的小妾才十六岁,娇艳如花..."
"王尚书的千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说刘侍郎有意将侄女许配给大人..."
同僚们的闲谈如同毒蛇,一点点啃噬着宋子玉的心。他开始夜不归宿,对织娘呼来喝去,甚至动手打骂。
一日,织娘为他整理衣冠时不小心扯断了一根丝线。宋子玉勃然大怒,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你这老妇,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织娘嘴角渗血,却仍强撑着站起来,轻声道:"夫君息怒,奴家这就去补好。"
当晚,宋子玉醉酒归来,见织娘仍在灯下为他缝补官服,心中忽生一丝愧疚。但转念想到同僚们的嘲笑,那点愧疚又烟消云散。
"我要休了你!"他借着酒劲吼道,"你这样的老妇,如何配得上朝廷命官?"
织娘手中的针线跌落,泪水夺眶而出:"夫君...奴家这些年..."
"住口!"宋子玉打断她,"这些年若不是你拖累,我早该飞黄腾达!明日你就收拾东西,滚出宋府!"
织娘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悲伤,有失望,还有宋子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次日清晨,宋子玉醒来时,织娘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匹织好的锦缎,上面绣着一首未完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宋子玉心中莫名一痛,但很快被即将迎娶新妻的喜悦冲淡。三个月后,他迎娶了刘侍郎的侄女刘氏。新夫人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宋子玉得意非常。
然而好景不长。刘氏性情暴戾,动辄打骂下人。一次,一个丫鬟失手打碎了她心爱的花瓶,竟被她命人砍去一根手指。宋子玉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出声阻拦。
更可怕的是,刘氏对他也日渐苛刻。稍有不如意,便摔杯砸碗,恶语相向。宋子玉这才明白,自己抛弃了怎样一颗真心,换来了怎样一场噩梦。
一个雨夜,宋子玉被同僚灌得烂醉,独自踉跄回家。行至半路,他摔倒在泥泞中,无力爬起。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织娘向他走来,就像多年前那个月夜一样。
"织娘...我错了..."他伸手想抓住那幻影,却扑了个空。忽然,他感到身下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毒蛇正欲咬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蜘蛛从天而降,落在毒蛇头上。毒蛇受惊,迅速游走。宋子玉惊魂未定,再看那蜘蛛,竟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眼睛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织娘?"宋子玉喃喃道。蜘蛛停顿片刻,迅速爬走了,只留下一根银丝在月光下闪烁。
宋子玉恍然大悟——原来织娘是蜘蛛所化!难怪她织的布那般精美,难怪她夜夜不眠...而她多年来默默付出,不图回报,自己却因她容颜衰老而背弃誓言...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宋子玉伏地痛哭。然而为时已晚,织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后,宋子玉郁郁寡欢,官场失意。刘氏见他失了权势,卷了家财与人私奔。短短数年间,宋子玉从春风得意的朝廷命官,沦为人人耻笑的落魄书生。
一个寒冷的冬夜,病重的宋子玉躺在破旧的床上,恍惚间看到织娘站在床前,仍是初见时的模样,美丽动人。
"织娘...原谅我..."他艰难地伸出手。
织娘轻轻摇头,眼中含泪:"夫君,奴家本是西山蜘蛛,修炼百年得成人形。那夜闻君读书声清朗,心生爱慕...可惜凡尘情爱,终究敌不过人心易变..."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宋子玉泪流满面。
"太迟了,夫君。"织娘叹息,"奴家修为已散,再难化形。今日特来送君最后一程..."
说罢,她的身影渐渐淡去。宋子玉拼尽全力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缕蛛丝,在指尖化为尘埃。
次日,仆人发现宋子玉已经气绝,脸上犹带泪痕。而在他枕边,静静躺着一只已经死去的黑蜘蛛,在晨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徐州城南有座破旧的茅屋,屋前两亩薄田里稀稀落落长着些庄稼。这便是秀才薛生的家。时值深秋,寒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纸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生儿,今日的字画可卖出去了?"薛父咳嗽着从里屋走出来,灰白的胡须随着咳嗽声颤抖。
薛生将手中仅有的五文钱放在桌上,轻声道:"只卖了一幅《秋山图》。"
薛母从灶台边抬起头,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忍不住用围裙擦了擦眼角。她这儿子今年二十有五,生得眉清目秀,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是徐州有名的才子。可偏偏屡试不第,家中又贫寒,至今无人提亲。
"爹、娘,是儿子不孝。"薛生见父母愁容满面,心中如刀绞般难受。他何尝不想金榜题名,让二老过上好日子?可这科举之路,竟比蜀道还难。
次日清晨,薛生带着几幅新作的字画去赶集。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他在老位置铺开字画,从日出等到日落,却只卖出一幅。
归家途中,暮色渐浓。薛生忽见路边草丛中露出一角红色,拨开一看,竟是条崭新的红毯,上面绣着精美的牡丹花纹。他四下张望,不见失主踪影,便将红毯卷起抱在怀中。
"这料子真好,拿回去给娘铺床正合适。"薛生自言自语道。
天色越来越暗,薛生走到一处荒郊,忽觉疲惫不堪,便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秋风瑟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异物。走近一看,吓得他连连后退——竟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尸体面目全非,爬满了白胖的蛆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薛生转身就跑,跑出百步远才停下。他大口喘着气,心跳如鼓。可转念一想,那女子暴尸荒野,实在可怜。犹豫再三,他咬牙返回,用刚捡到的红毯将尸体小心包裹,又在槐树下挖了个坑,将尸体安葬。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今日有缘相遇,我且为你收殓。愿你早日超生。"薛生对着坟堆拜了三拜,这才离去。
回到家,他将此事告知父母。薛父捻须点头:"我儿做得对。见死不葬,非君子所为。"
当夜,薛生做了个怪梦。梦中一位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向他盈盈下拜。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只是面色惨白,无半点血色。
"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女子声音空灵,"我乃云龙镇贾员外长女如玉,月前携丫鬟出游遇山洪,不幸溺亡。多亏恩公以红毯相裹,使我免遭野兽啃噬。今特来相谢,并请恩公告知我父母下落,让他们接我回家。"
说罢,女子再拜,身影渐渐淡去。
薛生猛然惊醒,发现窗外已是黎明。他将梦境告知父母,薛母惊道:"这必是那女鬼托梦!儿啊,咱们得帮这个忙。"
可云龙镇距此三百余里,家中哪有盘缠?薛母思量再三,从床底拖出个破旧的檀木箱子,取出一只碧绿的玉镯。
"这是娘当年的嫁妆,本想留给你娶妻用..."薛母声音哽咽,"如今救人要紧,你拿去当了吧。"
薛生含泪接过玉镯,第二日便启程前往云龙镇。一路上风餐露宿,渴了喝山泉,饿了啃干粮,夜里宿在破庙。有次遇上山贼,险些丢了性命,幸而包袱里只有几件破衣,山贼骂骂咧咧地走了。
半月后,薛生终于来到云龙镇。按照梦中女子所述,他找到了贾府。只见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只石狮子,几个家丁立在两侧,气势非凡。
听闻来意,家丁将他引入内院。贾员外夫妇正在厅中垂泪,见薛生进来,竟双双起身相迎。
"恩公!"贾员外老泪纵横,"前夜小女托梦,说有位恩人要来。我们等了两日,终于把您盼来了!"
原来贾员外有两个女儿。一月前,他们带小女儿和幼子赴宴,回家发现长女如玉和丫鬟不见了。报官搜寻多日无果,夫妻俩悲痛欲绝。这几日连续梦见女儿在荒野中哭泣,说会有恩人来报信。
薛生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贾夫人听罢晕厥过去,众人慌忙救治。待她醒来,立即命人备车,随薛生前往收殓尸骨。
到了那棵老槐树下,挖出红毯包裹的尸身。虽然面目全非,但那身衣裳和随身玉佩,确系如玉无疑。贾员外抚尸痛哭,贾夫人几度昏死。众人将尸骨小心收殓,带回贾府厚葬。
三日后,丧事完毕。贾员外亲自送薛生回家,见到薛家茅屋破败,不由叹息。临别时,贾员外塞给薛生一包银子,被他婉拒。
"伯父,我安葬令爱是出于本心,并非图报。"薛生拱手道。
贾员外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乘马车离去。
又过了半月,薛生正在家中读书,忽闻门外有人高喊:"薛相公在家吗?"
开门一看,是个满脸堆笑的媒婆,头戴红花,手摇团扇。
"哎哟,好个俊秀的相公!"媒婆上下打量薛生,"老身受人所托,来给相公说门好亲事。女方家道殷实,姑娘知书达理,与相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薛生父母喜出望外,忙问是谁家姑娘。媒婆却神秘一笑:"成亲那日自然知晓。"
三日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薛家门前。媒婆从车窗探出头,招呼薛家人上车。一路上无论薛生如何询问,媒婆只是笑而不答。
马车行了三日,竟来到了贾府门前!只见府门张灯结彩,喜乐喧天。贾员外亲自出迎,拉着薛父的手往里走。
厅堂内,一位凤冠霞帔的新娘正端坐其中。贾员外笑道:"薛相公人品贵重,老夫有意将次女如兰许配给你,不知意下如何?"
原来贾员外见薛生心地善良,又暗中打探到他才华横溢,便有意招赘。只是担心直接提出会伤其自尊,才想出这个法子。
薛生又惊又喜,倒头便拜。揭开盖头,新娘生得与如玉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活泼灵动。二人拜过天地,结为夫妻。
婚后,贾员外为薛生请来名师指导。三年后,薛生乡试中举,又三年,进士及第,官至知府。他为官清正,爱民如子,与如兰恩爱非常,育有二子一女,皆聪慧过人。
荷花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市里。她死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落后又贫穷的家乡去生活。她想在城市里总能找到机会赚大钱的,她太需要钱了。有了钱,许多美丽的愿望都能实现。
可在城市里,像荷花这样的大学毕业生满大街都是,想找一份满意的工作简直就是让寡妇生孩子,别提有多难了。荷花个头适中,五官端正,长相不算难看,但也绝不属于漂亮的类型。一年当中,她已换了好几份工作,但都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或辞职或被对方辞退了。
荷花很聪明,她知道别人都看好的职位,她就不能去抢了。比如文员、接待员、总经理助理、人力资源部部长等,她是抢不过那些美丽又有工作经验的女孩子的。普通的职员如业务员、勤杂工什么的,她又不甘心去做。一时间,她还真捉摸不透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既不很劳累又能有较高的收入。
那天,她去人才市场。回来时,在街上遇到了同乡乔敏。两人从小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的好朋友。几年没见,别提多亲热了,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当得知荷花为了寻不到合适的工作而苦恼时,乔敏当即拍着胸脯说:“这个还不容易,找冷门工种呀!”
“啥是冷门工种呀?”荷花疑惑地看着乔敏。
“当保姆呗。”乔敏认真地说,“现在最紧俏的职位就是保姆了。”
“那可不行,那多没面子呀,再说当保姆也挣不了几个钱呀。”荷花摇着头,一百八十个不情愿。
“我都干得了,难道你能干不了?”乔敏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荷花,“再说了,只要机灵些,当保姆也可以有很多灰色收入,你都想不到那灰色收入有多丰厚。”
荷花看着比自己漂亮许多的乔敏,心想,她说得对。她都能干,我又差啥呀。同样是大学毕业,同样是从一个家乡走出来的,而且她又比自己漂亮得多。特别是一听说有灰色收入,荷花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太想做个有钱人了。可一个当保姆的,能有什么灰色收入呀?乔敏凑到她跟前,神情颇为诡秘地和她嘀咕了一大堆。荷花的眼睛再次瞪大了:“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当然这也是有风险的,可想赚钱就得担风险。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荷花没再说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荷花就来到王辉家当保姆了。王辉三十多岁,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属于那种走到大街上,总有人回头多瞧几眼的美男子。他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结婚还不到一年,妻子在一家广告公司当业务主管。
王辉对妻子小玉百般疼爱,每天一早,他都吩咐荷花去街拐角的那家小店给小玉买她爱吃的翡翠韭菜包子。每天下班前他都往家打电话关照荷花去水果商店买最新鲜的荔枝和火龙果,那是小玉最喜欢吃的两种水果。每天吃完晚饭,王辉都陪着妻子去小路上散步,说这样有利于保持小玉的魔鬼体形。特别是到了深夜,荷花偶尔起来去卫生间方便时有好几次都听到了大卧室里传出小玉娇嗔又幸福的呻吟声。每逢这时,荷花都禁不住气满胸膛。这两口子如此恩爱,她的发财计划啥时才能实现呀。
无奈,她去找乔敏。乔敏刚买了新衣服和新手机,高兴得眉飞色舞:“灰色收入买的,太过瘾了。那男人可真够大方的,我只不过看到他和情人在他老婆出差时回家过夜,就赏了我几千块钱。他还对我说只要不把看到的一切和母夜叉说,以后还会给我好处的。”
“你就不怕穿帮,闹得里外都不是人?”荷花问。
“怕啥呢?荷花,谁还能住谁家一辈子?这又不是找婆家,搂得差不多时就走人,再换另一家。”乔敏满脸严肃。
得知荷花目前的状况,乔敏笑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的梦自己圆吧,我也没那么多现成的主意给你。”乔敏分明是在奚落她。
回去后,荷花生了好几天的气。可她仔细一想,自己比她聪明多了,自己也可以用自己的办法捞取灰色收入呀。拿定主意,荷花心里不5l.X4c5.cn/xxc5a那么烦躁了。她在等待机会,施行自己的计划。
机会很快就来了,男主人王辉这段时间得经常出差。公司有个工程在邻市,这个工程的项目负责人就是王辉。
那天早晨,小两口恋恋不舍。“乖乖,三日五天的一晃就过了。好好上班,下了班就回家,有荷花陪你呢!”王辉临走前狠狠地亲了一口小玉,这一幕恰巧被荷花看见,羞得她脸红心热。
小玉是个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比荷花大不了几岁。待荷花就像亲妹妹一样。特别是王辉出差时,她居然拉着荷花和她睡到了一张床上,还找出几套她穿过的衣裙送给荷花。荷花当时很感动,她差点想放弃自己的计划。可经过了反复的思想斗争后,她还是狠下心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己怎能因为受了人家的一点小恩小惠而放弃自己已盘算好的赚钱计划呢?
早上小玉上班后,荷花开始收拾房间。她在整理床上的被褥时,发现枕头下有四只连在一起的避孕套。她匆忙拿起一只,扔进了门后的垃圾筐里。一上午,她都很不自在。有好几次,她都想把那只避孕套拣回来,重新放回王辉的枕头下,可最终她还是没有那么做。
王辉是在一个傍晚归家的。他给小玉带回了很多她爱吃的零食,还有精致的胸罩和短裤。他可真是个细心的男人呀,荷花想,这样最好。细心是男人的优点,但过分细心就成了缺点。这缺点可以成全她更快地实现计划。
一连多日,王辉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像不小心吞了苍蝇一样的难受。他明明记得自己上次出差时枕头下面剩下四只避孕套,可回来时,却只剩下三只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小玉把男人约到了家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到这,他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他是那么爱小玉,他把她当成自己的生命,他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但仅凭一只避孕套,就怀疑妻子不贞,似乎有些牵强。怎么办呢,王辉想到了保姆荷花,何不让她留心妻子的行踪呢。
又要出差了,王辉悄悄塞给荷花一叠钱,叮嘱她留意小玉的行踪,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向他如实汇报,他还会对她有所表示的。
荷花没说什么,点点头。她在拼命压抑自己心里的喜悦,一只小小的避孕套竟能做出这么大的文章。
再见到乔敏时,荷花开始扬眉吐气了。“需要帮忙的话,有时两个人合起伙来,收获会更大。”乔敏的眼神很怪异。
“等需要你帮忙时,我再找你。我还能应付过来。”荷花轻描淡写地说,她想起了上回乔敏对她的奚落:“我的法宝其实就是小小的避孕套。”
“你太伟大了!”乔敏酸溜溜地说道。
家住台湾新竹的河南辉嘉籍退役军官王广生老人,不幸去世。七天后,儿子王忆齐为父亲举办了葬礼。葬礼一结束,王忆齐就和妻子朱小妹带着儿女往家赶。
回到家中,王忆齐看到母亲刘阿娇情绪还算稳定,正与一位中年男子说着话。看到王忆齐回家,那名男子迎了上去,自我介绍说他姓章,叫章子健,是华圆律师楼的律师。这次造访一来是对王老先生的仙逝表示哀悼,二来是向王忆齐宣读王广生老人的遗嘱。
王广生在遗嘱中说,他一生积蓄了14万美金,其中的一半要送给故乡的一个姓徐的人,并且要求王忆齐亲自送达,送达后,王忆齐方可继承另一半遗产。
王忆齐从章子健手中接过遗嘱,瞪大眼睛瞧了好几遍,签名和印鉴确实是父亲的,他抬头望了望母亲,眼中充满疑惑和不解。刘阿娇平静地对儿子说:“按照你阿爸的嘱托去办吧。我已经和章律师约好,后天你们就动身去大陆,完成你阿爸的遗愿。你什么都不要问,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人是民国35年,也就是1946年出生的人,小名叫土根,不到两岁失去母亲,家住辉嘉县元王庄,他外婆家姓齐,住在杏花庄。你们到了那里之后,即便确定土根已不在人世,也要找到他最近的亲属,把钱送出。”
送走章子健,安顿好母亲,王忆齐来到妻子身边。朱小妹不满地唠叨着:“阿爸退役后一直开着私人诊所,生意也不错,可他老说没钱,原来背着我们存了这么多钱。老人俭朴,我无话可说,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把辛辛苦苦挣了一辈子的钱,分一半给一个不搭界的人……这个姓徐的,一定是阿爸的私生子,可就算是阿爸的亲儿子,他一天孝道没有尽过,一杯茶没有端过,他凭什么呀……”
等妻子发泄得差不多了,王忆齐拉过她的手安慰她说:“别生气了,阿妈不让问,阿爸生前也没提过,说明他们有苦衷,其中的隐情等我从大陆回来再说吧。”
第三天,王忆齐和章子健坐船从金门抵达厦门,开始了寻找土根的旅程。两天后,他们到达辉嘉。
王忆齐和章子健一进元王庄,就很顺利地打听到了土根的下落,这让他俩感到十分意外和欣喜。根据村民的指点,王忆齐敲开了土根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位60岁左右的男人。王忆齐急忙问道:“您姓徐,小名叫土根,是吗?”
“是呀。”土根边说边将他们俩领进屋里。章律师介绍说:“我们是从台湾来的,我叫章子健,是律师。他叫王忆齐,是我的委托人。我们在执行一位老人的遗嘱,有些问题需要向您请教。”通过交谈,两人证实,眼前的土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当章律师向他说明来意,并出示王老先生的遗嘱时,土根莫名其妙地说:“我不认识这位老人家,他怎么会给我留这么多钱呢?”王忆齐拿出七万美元,放在桌上,对土根说:“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留给你这么多钱,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你签个字,把钱收下吧。”
土根把钱推回王忆齐的面前说:“不弄清原因,这钱俺不能要,不然的话,心里不踏实。”见两人推来让去不是个办法,章律师就说:“这事的原由只有王忆齐的母亲知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原因,就和我们一块去一趟台湾吧。”
当土根出现在刘阿娇面前时,她已经猜到了钱没有送出去。安顿好土根,刘阿娇在王广生的遗像前点燃一炷香,祷告说:“广生,对不起,土根还是来了,看来这个秘密是守不住了,不然,土根是不会接受你的忏悔的,原谅我!”
接着,刘阿娇从卧室里抱出两个牌位,一个上面写着:“奉供恩人齐氏太君之灵位”,另一个写着:“奉供恩妹齐玉兰之灵位”。刘阿娇安放好牌位,上完香,看着土根。土根惊讶地问道:“大娘,您家怎么会有我娘的牌位?”刘阿娇拉着土根,坐在自己身旁,讲述了一段60年前的往事。
那是1942年春,日寇对辉嘉抗日武装进行扫荡。出身行医世家的王广生,那时只有17岁,投奔国民党军队还不到一年。在一次战斗中,他负伤逃到一个叫杏花庄的小村子里,后面几个鬼子紧追不舍。紧急关头,一位大婶把他拽进一个宅院,将他藏在墙洞中,一边盖上棉花秆,一边让十二岁的小女儿清除血迹。不大一会,有两个鬼子搜上门来,用刺刀逼问她们娘俩。母女两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摇头。鬼子乱翻一阵,一无所获,就要点棉花秆烧房子。大婶担心藏在后面的王广生会被烧死,就奋不顾身地阻止日寇,鬼子恼羞成怒,举刺刀对大婶的胸部扎了一刀。这时,街上传来鬼子集合的哨声,两个鬼子才悻悻地离去。
“妈——”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王广生从缝隙里目睹了这一切,热血上涌,喉头一咸,昏了过去。
王广生被乡亲们救了过来,才知道大婶姓齐,小女孩是大婶的女儿,叫齐玉兰。王广生发誓要多救伤员,使他们能够多杀鬼子。回到部队后,他拼命工作,很受长官的赏识,不久,被提升为救护队队长。
抗日战争一结束,王广生所在的部队突然奉命北上,由于时间紧迫,他没能与齐玉兰告别。
转眼到了1948年,国民党军队在与共产党军队作战中节节败退。王广生所在的部队溃退到辉嘉,安扎在离杏花庄不远的元王庄附近。王广生收拾停当,便带一个勤务兵请假去五里外的杏花庄看望齐玉兰。
两人路过元王庄时,他们听到一户人家传来女人生孩子才有的痛苦的喊叫声。这时,一个老太太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告诉站在门口的汉子,他媳妇难产,婴儿头脚颠倒,让他赶紧去邻村请一个有经验的接生婆。王广生是军医,他知道婴儿头脚颠倒的危险性,他本来想进院子,告诉接生婆如何处理,可是当地有一个迷信的风俗,男人如果进了正在生孩子人家的院门,就会有血光之灾。他犹豫了,自私占了上风,他选择了离开,身后留下孕妇痛苦的呻吟声。
到了杏花庄,一打听,才知道齐玉兰三年前嫁到了元王庄了,王广生又匆忙往回赶。走到村口,向村民打听齐玉兰家,有人指着不远处一个院子,告诉他,那就5l.X4c5.cn/xsxcd是徐家,也就是齐玉兰婆家。他心里一惊:那不就是刚才有女人难产的那户人家吗?
走进院门,他听到屋里哭声一片,只有接生婆愣愣地站在院门口。问明了来意,她对王广生说:“玉兰难产,大人小孩都没保住,就是可怜土根这孩子,还不到两岁就没了娘啊……”
王广生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他记不得当时自己是怎样在勤务兵的搀扶下离开元王庄的。
从此,王广生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当时自己进屋告诉接生婆如何操作,玉兰就不会死;如果勤务兵马上回部队叫几名女军医、女护士,再拿上足够的器械和药品,玉兰也不会死。齐大婶牺牲时的惨烈的景象和齐玉兰那双惊恐的大眼睛,不时在他眼前闪现;玉兰生产时痛苦的叫喊声,不断地萦绕在他耳边。想到这些,他的心都在滴血。
部队在辉嘉只待了三天,就又开始南撤。王广生随部队一路退到台湾。近60年来,在台湾,王广生心里始终惦念着土根,想在土根身上弥补自己的愧疚。两岸关系松动时,他想回乡寻找土根,可他没有勇气面对,直到临终前,才把未了的心愿寄托在儿子身上,他给儿子起名叫忆齐,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要牢记齐家的恩情和自己对齐家的愧疚。
听完刘阿娇的讲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土根和王忆齐双双跪在牌位前泣不成声。朱小妹也深深低下了头,为自己的猜疑和冷漠而羞愧万分。
过了一会儿,等大家情绪稍有稳定,刘阿娇拿起那七万美金,郑重地放在土根的手里说:“救命之恩,是无法用金钱报答的,何况还满含愧疚之意,更是让我们无以回报。但这些钱请你一定收下,算是给齐妈妈和玉兰妹添土修坟,不然,广生他在那边,也无脸见你外婆和你母亲的。”
土根接过钱。缓步走到王广生遗像前,说:“王老伯,您别再自责了,以前的事,也不全怪你,钱我收下了,您若地下有知,就安息吧!”
刘阿娇听土根这样说,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放下。闲谈中,土根告诉大家,家乡为了解决土地少人口多的问题,坟墓都平了,他打算将这笔钱用在家乡的教育事业上,他说:“只有加强教育,国民素质才会提高,科学才能战胜愚昧,母亲的悲剧才不会重演。而教育还是国富民强的基础,国家强大了,才能免遭外侮,外婆的惨剧就不会再有。我想我这样做,外婆、母亲、王老伯他们都会含笑九泉的。”
王忆齐激动地说:“说得好,资助教育算我们一份!”朱小妹也赞同地说:“对,把我们这七万美金,也让土根大哥一块带走吧。”
章子健被这个场面感动了,他拉着土根和王忆齐的手说:“中华民族有你们这样的好儿女,何愁不发达,只盼祖国早成一统,成为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刘阿娇在一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半个月后,辉嘉县教育基金账户上多了14万美元。
济南府西城柳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宅院五进五出,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后院三间相连的"藏芸轩"。这藏芸轩内,层层书架直抵房梁,上面摆满了各式书籍,从竹简到线装,从绢帛到纸张,无所不有。
柳家当代家主柳绪,年约三十有五,生得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眼睛总是微微眯着,仿佛在盘算什么。他每日清晨必要到藏芸轩巡视一番,看着满室书籍,脸上便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老爷,今日又有几位秀才求见,说是想借阅《金石录》一观。"管家柳忠恭敬地立在轩外禀报。
柳绪眉头一皱,手中拂尘轻轻一挥:"告诉他们,《金石录》乃先祖遗物,不便外借。若有疑问,可去城南书肆购买新刻印本。"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这已是本月第七拨前来借书的文人了。柳家藏书之丰,在济南府是出了名的,尤其那些绝版古籍,更是让读书人垂涎三尺。可柳绪从不外借,甚至连自家人也不许随意翻阅。
"这些书可都是宝贝啊!"柳绪抚摸着书架上的一排《永乐大典》残卷,喃喃自语。他记得五年前为了这几册残卷,足足花了三千两白银。虽然他自己从未翻开过一页,但每次想到这是皇家典籍,心中便涌起无限自豪。
柳绪的祖父柳宗元曾是当朝大学士,文名远播。到了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转而经商。柳绪接手家业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始终有个心结——他渴望重现祖上文风鼎盛的荣光。藏书,成了他证明自己并非纯粹商贾的方式。
"老爷,该用膳了。"丫鬟在门外轻声唤道。
柳绪恋恋不舍地退出藏芸轩,亲自将门锁好,钥匙从不离身。这藏芸轩除了他和两个负责打扫的老仆,谁也不许进入。
夜色渐深,柳绪正在书房查看账本,忽听藏芸轩方向传来"沙沙"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书页。他心头一紧,急忙唤来家丁。
"去看看藏芸轩可有异样!"
家丁提着灯笼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回来禀报:"回老爷,门锁完好,轩内并无异常。"
柳绪将信将疑,亲自去查看了一番,确实未见异状,只得作罢。可接下来几日,每到夜深人静时,那诡异的"沙沙"声便会响起,扰得阖府不宁。
第七日夜里,柳绪从茅房回来,忽见月光下一个黑影闪过,直奔藏芸轩而去。他屏住呼吸,躲在老槐树后窥视。只见那黑影浑身长满细毛,四肢细长如竹节,头部却异常硕大,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那怪物行至藏芸轩门前,竟化作一缕青烟,从门缝中钻了进去。柳绪惊得双腿发软,半晌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卧房,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柳绪便带着十几个家丁闯入藏芸轩。一进门,众人便闻到一股霉腐气味。仔细检查,发现最珍贵的几部古籍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金石录》的封皮上甚至出现了拳头大小的空洞。
"快!把所有书都搬出来检查!"柳绪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找出那些该死的蠹虫!"
一连三日,柳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五十多名仆役将三间书屋的书籍全部搬出,在院中曝晒检查。可奇怪的是,除了发现几处虫蛀痕迹外,竟没找到一只活着的蠹虫。
"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管家柳忠擦着汗道,"这些书搬进搬出,反而损坏得更厉害了。"
柳绪看着满地狼藉的书籍,心如刀绞,只得命人将书重新归位。可当夜,那诡异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比以往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书页。
府中人心惶惶,有丫鬟说半夜看见书架上黑影晃动,有小厮声称听到书房里有人低声吟诵。柳绪自己也日渐憔悴,眼圈发黑,精神恍惚。
月圆之夜,护院赵大巡夜至藏芸轩附近,忽见轩门无风自开,从中走出十余个黑衣人。那些人高约三尺,面容模糊不清,却个个举止文雅,在月光下漫步庭院,时而吟诗作对,时而高谈阔论。
"《文心雕龙》有云:'文之为德也大矣',诸位以为然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此言差矣!"另一个沙哑声音反驳,"文章小道耳,不及经史之万一!"
赵大吓得魂飞魄散,躲在假山后不敢出声。约莫半个时辰后,那些黑衣人陆续返回藏芸轩,化作缕缕黑烟钻入书缝中。
次日,柳绪听闻此事,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派人去请青云观的玄清道长。
玄清道长须发皆白,手持拂尘,一进柳府便皱起眉头:"好重的妖气!"
柳绪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道长听罢,掐指一算,叹道:"柳施主,你这些书,多久没人翻看了?"
柳绪一愣:"这...大约十年有余。自先祖去世后,家中无人通晓文墨,只是每年晒书防潮。"
"这就对了。"道长摇头,"书不读则为死物,死物久置必生妖异。你这些书中的蠹虫,因常年无人惊扰,已修炼成精。"
说罢,道长取出一道黄符,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下符咒,然后大步走向藏芸轩。柳绪和众家丁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道长在轩门前停下,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将符咒抛入轩内,大喝一声:"妖孽现行!"
刹那间,藏芸轩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吱"声,接着是书本翻动的哗啦声。众人透过窗户看到,无数黑色蠹虫从书页间爬出,大的竟有酒盅大小,甲壳油亮,触须颤动,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地面。
"收!"道长取出一个青玉葫芦,拔开塞子。那些蠹虫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牵引,纷纷爬向葫芦,排成长队钻入其中。足足半个时辰,蠹虫才全部收尽。
道长封好葫芦,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柳绪道:"柳施主,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藏的。这些蠹虫因你常年不读书,才有机会修炼成精。若再晚些发现,只怕这些珍贵典籍都要被它们啃噬殆尽了。"
柳绪面如土色,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道长,这些蠹虫精会怎样?"
"老道会将它们带回观中,以真火炼化,还它们本来面目。"道长意味深长地看着柳绪,"施主若真爱书,不妨择其精华读之。否则,再多的藏书也不过是蠹虫的粮仓罢了。"
送走道长后,柳绪独自在藏芸轩中静坐至天明。他看着满室书籍,想起祖父生前常说:"书不读,与废纸何异?"忽然间,他明白了什么。
三日后,柳绪命人将大部分藏书变卖,只留下几部经商实用的书籍。那些绝版珍本,则全部赠予城东的"明德私塾"。私塾的学子们如获至宝,每日争相传阅,琅琅读书声传出老远。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柳府再无异响。柳绪虽藏书大减,却开始每日抽空读书,尤其爱读祖父留下的笔记。渐渐地,他言谈举止间多了几分书卷气,生意反而越做越好。
有人问他为何突然开窍,柳绪笑而不答,只是偶尔会摸摸腰间那个装着几本常用书的锦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大唐永昌元年,河阳县正值麦收时节。田野里金黄的麦浪翻滚,农人们挥汗如雨,抢收着一年辛劳的成果。县衙粮仓也堆满了新收的税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粮仓小吏王五打着哈欠来开仓点验,刚推开厚重的仓门,便惊得跌坐在地——原本堆满粮仓的数百石粮食,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仓内空空如也,只余地上散落的几根麦秆。
"来人啊!粮仓被盗了!"王五的尖叫声划破了县衙的宁静。
消息很快传到了县令耳中,这位年近五旬的地方官拍案而起,胡须气得直颤:"数百石粮食一夜被盗?这还了得!若朝廷追查下来,我等项上人头不保!"他转向站在一旁的县尉张鷟,"张县尉,限你三日之内破获此案,否则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张鷟年约三十出头,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过人,尤其擅长断案推理,所著《朝野佥载》记录了许多奇案异事。面对县令的责难,他只是微微拱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出了县衙,张鷟立即带人前往粮仓勘察。粮仓位于县衙西侧,四周高墙环绕,只有一道铁门可供出入。张鷟仔细检查了门锁,未见撬动痕迹。
"怪哉,"张鷟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如此大量的粮食搬运,竟无人察觉?莫非..."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内贼所为?"
随行的衙役头目李四凑上前:"大人,昨夜守仓的只有王五和赵六两人,小的已经将他们拘押候审。"
张鷟点点头,又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麦秆,放在鼻前轻嗅,眉头微蹙:"这麦秆新鲜,应是新收的麦子所留。"他环顾四周,"粮仓围墙高达两丈,搬运数百石粮食绝非易事,盗贼必有同伙。"
回到县衙,张鷟立即提审了王五和赵六。王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吏,在粮仓当差已有二十余年,面对审问战战兢兢,说话结结巴巴。而赵六则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眼神闪烁,回答问题时左顾右盼。
"昨夜你们二人可曾发现异常?"张鷟沉声问道。
王五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大人,小人昨夜睡得沉,确实没听到任何动静。"
赵六连忙附和:"是啊大人,小的和王叔轮流守夜,上半夜是王叔,下半夜是小的,小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张鷟目光如炬地盯着赵六:"哦?那你下半夜可曾离开过粮仓?"
赵六眼神闪烁:"没...没有,小的整夜都守在仓门口。"
张鷟不再追问,挥手让人将他们带下。他对李四道:"这两人中必有一人在说谎。但无凭无据,难以定罪。你且派人去周边村庄查访,看看近日可有农户突然富裕起来,或是有大量粮食进出。"
三日后,李四带着十余名嫌疑农户回到县衙。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民,有的家中突然多了粮食,有的近日行踪可疑。张鷟一一审问,却无人认罪。
"大人,不如用刑吧,"李四低声道,"这些刁民不用刑是不会招的。"
张鷟摇头:"刑讯之下,必有冤屈。我观这些人中,大多眼神坦荡,只有少数几个神色慌张。真正的盗贼或许就在其中,但若滥用刑罚,恐伤及无辜。"
他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明日你将所有人带到县衙后院,我自有办法让盗贼现形。"
次日清晨,十余名嫌疑人和王五、赵六被带到县衙后院。院中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十几根长短一致的麦秆。张鷟身着官服,神色5l.X4c5.cn/XLGSM肃穆地站在众人面前。
"诸位,"他声音洪亮,"今日请诸位来,是为查明粮仓失窃一案。本官得一异人传授秘法,能辨忠奸。"他拿起一根麦秆,"此乃'神麦',常人持之无异常,但若是盗贼持之,必自长三寸!"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张鷟命人将麦秆分发给每个人,让他们站在院中,手持麦秆,不得交头接耳。
"一个时辰后,本官将查验麦秆长度,盗贼自会现形!"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院中,十余人手持麦秆站立,气氛凝重。张鷟坐在一旁的凉亭中,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暗中观察每个人的举动。
大多数人只是茫然地站着,偶尔看看手中的麦秆,但并无异常举动。唯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农夫,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麦秆,又偷瞄他人的,神色慌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鷟注意到这个农夫开始有小动作——他趁人不备,偷偷用手指掐断一小截麦秆,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一会儿,又掐断一小截...
一个时辰到了,张鷟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命他们将麦秆交上来。他一根根比对,最后举起一根明显短了许多的麦秆,冷笑道:"赵六,你非盗者,何以自削其秆?"
赵六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一时糊涂..."
原来,赵六与几个农户勾结,利用职务之便,夜间打开粮仓,将粮食分批运出。他们本打算等风头过去再分赃,没想到张鷟用计让他自露马脚。
在张鷟的审问下,赵六不仅供出了同伙,还交代了藏粮地点——就在粮仓后墙外的一处废弃地窖中。张鷟立即派人前去搜查,果然找到了大部分被盗粮食。
案件告破,县令大喜,亲自为张鷟设宴庆功。席间,县令好奇地问道:"张县尉,那'神麦'之说,可是真有其事?"
张鷟捻须微笑:"世间哪有什么神麦?不过是利用盗贼做贼心虚的心理罢了。常人持秆,心无挂碍;盗贼持秆,唯恐麦秆真如我所言增长三寸,暴露身份,故而不自觉地掐短麦秆以求与他人一致。这正是'欲盖弥彰'的道理。"
县令拍案叫绝:"妙哉!张县尉不愧为我朝断案圣手,此等智慧,当载入史册!"
从此,张鷟"麦秆测盗"的故事在河阳县传为佳话。他反对刑讯逼供,主张"以智代刑"的审案方式,也成为后世司法官员效仿的典范。
而那个自作聪明的赵六,在被发配边疆的路上,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掐短麦秆,为何还是被发现了呢?他哪里懂得,正是他这种"做贼心虚"的心理,让他在张鷟布下的心理陷阱中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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